已入星冥帝国编制的城镇之间,大多都隔着十几二十里的路,有些穷的城镇,樵夫小摊贩们就把商品挑到富有的城镇去卖。但城镇之间若是隔着远了,就会养成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的地貌来。
这日,在一处偏远的乡镇中,忽然接到了帝国京城发来的两个好消息,一个是乡镇唯一的学塾先生,马上就会莅临乡镇,进行与帝国为其十年的儒教传播。而这第二个好消息,则是帝国已拨下款项,要在城镇的西南角边上的高山山脚下,建造一座拜习娘娘庙。
这是两个天大的好消息,新官上任的李贤狄知府大人已向城中百姓说明:拜习娘娘的金身,由几年前,当地的一位英勇阻拦强匪而牺牲的女子担任。也正是此女子拖延住了强匪入城的时机,给了诸多百姓逃亡,增加了活下来的机会。
而这新来的教书先生,是乡镇百姓只在路过的商旅,或者云游的道者口中听说过会让人变聪明的一个职位,城中百姓深信不疑,皆是欢呼雀跃,整个乡镇的气氛一下便活跃了起来,百姓们夜晚点灯到天明,以此来祝贺。
在距离乡镇入口的百丈处,有两位中年人行径在这帝国兴建的石板路上,左边一位身着古朴大褂,中人之姿,面部神情时而与身旁的高位者的谈话中,而有所微笑,他的整个人有温文尔雅的神韵,他肩上背负着一个深色行囊,看样子很轻,应是些换洗的衣服之类。
眼前便是自己即将待上十年的地方,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举目望去,嘴角一直都抿笑着。
身旁的中年人腰背笔直,面相沉稳,却不与温文尔雅的中年人显得突兀,有股令人心生惧畏的中年人突然说道:“栝先生,这一路十里相送,我就只能送到这里的。”
被称为栝先生的教书匠微微点头,就这位帝国皇上的眼前红人,能够突然到此送行自己,面子是给得顶天的大了,尚且不知为何这位被皇上称为易先生的公公会有如此举动,栝先生道:“劳烦易先生从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天古城而来,为我这么一个小小教书人送行,实在是让栝某人受宠若惊,只是临走前,我能问易先生一个问题吗?”
易文稚道:“栝先生是想问,你我两人素未蒙面,我为何不远千里来此送行?”
栝先生点点头,目光真挚而清明。
易文稚笑了笑,说道:“皇上曾看过栝先生的文章,也让我瞧过,其中的一篇名为‘真君威名尔’,让皇上对栝先生的儒教霸道十分欣赏,我也想前来瞧瞧栝先生的庐山真面目,听闻栝先生正巧赶赴乡镇教学,就特地来了。”
栝先生愣了,‘真君威名尔’实则是他祭奠道教的篇章,星冥帝国不崇道不拜佛,皇上何意如此呢?
并不想做官的栝先生想不通此事,却也没去问眼前的易先生,能够得他十里相送,已是承情不少了。
易文稚与栝先生作揖到底:“星冥帝国之重望,能够让栝先生出一份力,我代皇上在此谢谢栝先生了。”
栝先生脚后跟往后轻轻退了一步,两脚并拢后,同样作揖到底:“栝梁生记住易先生今日之言,还请易先生保重身体。”
易文稚微微一笑,并不在意这位道教遗孀的赠言,随后在这烈日当头,化虹而去,引得一些乡镇稚童拉着家中大人的手往这边赶来,嘴里嚷嚷着有神仙。
乡镇的百姓最后都将出现在路口的外乡人围着,小孩子们指着栝梁生说他就是神仙的朋友,他们都是看着神仙从他身边飞走的,走前两人还相互拜堂。
然后栝梁生也不反驳,只是纠正小孩子说道:“那不是拜堂,那叫作揖,是读书人之间的行礼方式。”
结果就有妇人立马问道:“听说咱们乡里头,要来一位会把人变聪明的教书先生,就是你么?是的话,你可不可以把咱乡所有人都变聪明呐。”
栝梁生微微抿笑,说道:“正是在下,不过教稚童读书写字,是我的职责,但把人变聪明一事,则是不能够的。”
有另一妇人说道:“那是张婶儿家有个脑袋不灵光的儿子,她不好意思说自个儿,就喜欢把全乡的人都带进去,咱们可都是好好的正常人,不需要先生把我们变聪明。不过先生,你朋友都是神仙了,孩子们都瞧见了,那你也飞一个给我们瞧瞧嘛。”
栝梁生摇摇头,说自己不会飞,只会教书。
然后一众人有些泄气,拉着自家孩子就往回走,随口说着什么‘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来了,结果不会把人变聪明,也不会飞,真是忒没劲儿!’
‘是啊,那以前有人路过咱们村儿,都是穿着打扮就不像咱们下乡人的人,现在先生穿得怎么跟我们一个样啊。’
那家中有智力低下的妇女再一次凑近栝梁生,问道:“先生,你真的不能让我家孩儿变聪明吗?”
栝梁生轻轻摇头,他没有这个本事令人开窍。
那妇人失望了,转身就要走,从听见有教书先生要来帝国新建的学塾教课,到此时心头犹如猛锤击打,心上受伤着实不轻。
栝梁生却道:“待学塾开课,夫人可将孩子带到学塾来,让他听听课,说不定他会喜欢。”
那妇人回头,眼色低糜道:“我家孩儿什么都不会,吃饭喝水都不会,现在八岁了,就连拉屎撒尿,都是我一把手弄的,如何还能读书?”
栝梁生默不作声,望着那个妇女慢慢离去。
知府大人跟师爷都是地方上的二进秀才,肯从百里之外的大城镇来此上任,是他俩给自家先生奋勇自荐,再由自家先生引荐给郡守大人才得来的。
俩人是属于真正的新官上任,但却不敢烧那三把火,怕把自己的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府衙给烧没了。
二人此时还在府衙商讨,如何快速打入民风民俗当中去,两人例了许多出来,比如跟着百姓们一块儿做农活儿,喂猪喂牛,也有想着上门拜访,自带酒水以及下酒菜,跟百姓多唠嗑。
如果这都不行,干脆就去跟百姓们同吃同住,这个才搭建起来的府衙,就暂时搁置一月半月的,反正来之前这里民风淳正,半年都出不了一次拌嘴,锁上门也不怕被盗什么。
忽然外头有衙门里唯一的一位捕快,也是捕头的男子冲了进来,打扰了两位大人们的清修,而他伸着手臂撑着房门,只顾着气喘吁吁,半天也说不上来一个字。
府衙三人都是二十几岁的男青年,知府大人陈贤狄,师爷齐文明,唯一的捕快贺马青是当地人,是几天前陈贤狄跟齐文明挑天选之子挑来的,也就是贺马青瞧着这俩人赶着牛车,驾驶技术十分别扭的拖着大箱小箱出现在小镇上,看上去都要把俩人累死了,才选择上去问问需不需要帮忙。结果贺马青撞到了知府大人跟师爷,俩人后一合计,择日不如撞日,择人不如撞人,在搬进还仅是空地的知府衙门,俩人便邀贺马青出任本地的第一任捕快兼捕头,把贺马青震惊得不要不要的。
府衙的搭建,贺马青没给俩位大人少出劲儿,至少大半都是他给做出来的。
府衙虽小,却五脏俱全,最大的当然还是审堂,其次才是后边俩位大人的居住之地。
牢房也有,却数量少得只有两个,是俩位大人思前想后,觉着万一犯人要是一男一女的话,牢房才不显得荒唐。
师爷齐文明给贺马青倒了一碗茶水,递了过去,见贺马青大口大口喝着,询问道:“咱们官家出身,遇事总不能这般急急忙忙,要泰山崩于身前,而面不改色,贺总捕啊,你说说,到底出了什么急事儿?”
贺马青将茶碗递还给师爷,抬袖一擦嘴,说道:“我刚刚瞧见有神仙从门口飞走,一下就冲天而去了,只留下他的朋友在那边儿,好多小孩儿都带着自家娘去凑热闹,隔壁家的萝卜头也去了!”
惊得知府大人陈贤狄起身说道:“龙青,你可瞅清楚了?那人是过飞……走的?”
捕头贺马青满头大汗,连连点头:“我都来不及大喘气儿,就赶回来跟大人通报此事了。”
陈贤狄傻了,呢喃道:“这大白天的有人在天上飞,见鬼了不成?可外头没什么动静儿,走,咱们出去瞧瞧是何方神圣造访本地。”
三人匆忙往乡镇最大的出口赶去,一路奔跑而来,两位秀才出身的大人,体力赶不上天天做农活的贺马青,体内岔气岔到他们眼花缭乱,不过总归还是在路上碰见了领着自家小孩儿往回走的妇人们。
后面便是闲庭信步、对陌生环境一点也不拘谨的儒家夫子栝梁生慢慢走来,他时而眺望前头山腰上的灰白人家,时而瞅瞅就在脚边下的石桥流水,有稚童们在小河边戏水。
有点眼力见儿的知府大人跟师爷,一瞅栝梁生的装扮,陈贤狄上前问道:“可是福茂郡的栝梁生,栝先生?”
瞧着还喘着粗气的三人,栝梁生率先作揖,道:“正是,不知三位?”
陈贤狄与齐明文作揖回礼,陈贤狄起身后说道:“后生陈贤狄,是本地知县,在我身边的这位则是师爷齐明文,身后的这位是捕头贺马青,知道栝先生要来的时候,就已将栝先生的住地给收拾好了,栝先生随我这边来。”
齐文明与贺马青望向陈贤狄,不知他是何时收拾好的。
栝梁生抿笑点头。
本是两位大人的青年,神情好似一下回到了秀才模样,跟捕头在前边儿带路。
路上陈贤狄问道:“栝先生,刚刚贺捕头说,有人从咱们乡镇飞出去了,是真的吗?”
栝梁生如实回应:“是的。”
陈贤狄顿生恐惧,他道:“听说道者达到一定的境界,可以遨游天际,亦可跟天上的仙人比试深浅,他大白天的如此而为,可是觉着先生到咱们乡镇来担任教书夫子,会被地方官给打压的?”
不等栝梁生说话,知府陈贤狄继续道:“其实大可不必,下官陈贤狄与师爷齐明文都是栝先生的后生,先生的好几本书籍,下官都有精读,其中的‘刺薪王侍读’以及‘观夫子’下官犹有深究,得闲时候,还希望栝先生能够为下官指明一二。”
捻住扼要的栝梁生摇头道:“知府大人多虑了,那人绝无此意。”
知府陈贤狄与师爷齐明文苦读诗书二十载,肯迁徙到这穷乡僻壤来,首要原因是这地方的官位比较好上手,第二便是有一份敢于励精图治的大胸怀,所以俩人都相信栝先生的。
即便帝国将他们跟栝先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对待,他们是一点脾气也没有。
说来让知府跟师爷都惭愧,帝国这边没有拨建造衙门的银两,却是将山腰上的学塾修得精致。
学塾虽然就一间教室,但后边儿还配了一块空地,都是用上好岩石切割堆砌而成,还用一面人膝高的花园作为边界,要种植何物,也都是先生栝梁生说了算。
接下来的时日,有乡镇的百姓陆陆续续地将自己孩子送来读书,也是帝国政策好,读书的学费通通免去。书籍,笔墨纸砚、小布包也都有专人陆续送到学塾库房,如何分配,何时分配,权看栝先生的教学进度。
其实自从栝梁生第一天进乡镇,告诉了乡镇大小妇孺自己并不会将人变得聪明后,来上学的孩童一样也没少,并非孩子们的家长有认识到读书的好处,而是觉得栝梁生能够帮他们照看顽皮的孩子一个白天,那还是很好的,也就都把自己孩子撵来上学了。
孩童足有二十余,弱冠来的也有十五六。
栝梁生认为,在这方地读书育人,这些年纪参差不齐的学生,若是要分开教学,那也得等到一个月之后了,那就先走一步算一步吧,说不定会提前呢。
起先来报到的时候,孩子们都安静得很,也就是没见过这么干净整洁的学塾了,比起家中的环境,那是好了不知多少。
报道一结束,各自父母带着孩子们回家,只留栝先生一个人在学塾里翻看报道人数,以及第二天上学要准备的书籍材料。
上学的第一天就有孩童在上课间要拉屎,栝梁生准了之后,没多久就听见那个孩子在外头的哭喊声。
栝梁生让一群清澈眼神的孩子们呆在屋子里看书,去了外头解情况,才发现那小孩不会自己擦屁股,栝梁生没觉着有多丢脸,用新鲜的树叶儿,给孩子捯饬干净了。
也有孩子上课的时候总是肚子咕咕叫,直接就把娘亲塞他兜里的饼拿出来啃食,栝梁生也不气,只是叫那孩子慢点吃。那孩子起先还挺欢快,吃完了之后听一会儿,开一会儿小差,总之上课也没认真过。
开小差的孩子多了,东张西望不把他这个正在讲课的先生放眼里的也多,栝梁生也都丝毫不置气。
只不过栝梁生趁着空闲功夫,将朝廷购买来的玩偶,摆放在用石头堆砌好的空地上,在上课的时候,孩子们的目光就望着窗外的新鲜玩意儿。
待一堂课上完后,栝梁生估摸着今早的课程就只能到这儿了,孩子们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些好奇的新鲜玩意儿上,再讲多少都听不进去。
单手捧书籍的栝梁生与孩子们问道:“看到窗外边儿的玩具了么?”
孩子们从早晨上课坐下来,就一直在想着怎么去靠近,听闻先生问道,都说着看到了。
栝梁生又问:“想不想先生准许你们去把玩?”
孩子们异口同声道:“想!”
栝梁生拿着讲桌下的背篓便走了出去,将玩偶装进背篓里,再背进了学堂。他拿出一个玩偶,跟学生们解释着这叫什么,该怎么把玩机关,一连将五种不同共计二十余个的玩具都仔细讲解了一遍。
栝梁生笑着跟学生们说道:“待会儿先生把玩偶发到每个学生的手中,发到谁手中的是什么,就是什么,别跟身旁的同学起争执,可以做到吗?”
孩子们不明白先生为何这么说,他们都不知道‘争执’是什么,但依旧满堂说好。
随后还是有小孩子因为看上了身旁同学的玩偶,交换不成便成了强抢,理由是先生给的,都可以玩。
然后那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就嚎啕大哭,整个学堂的孩子们都将他盯着。
待栝梁生问清缘由,才发现孩子们不自知的时候,其实也是自己犯了错。
栝梁生不会以身试教,同样去抢那个欺负人的孩子手中的玩偶,而让他知道抢人是不对,那样的冲击太强,只会害了孩子。
栝梁生不过拿了戒尺打了那孩童的手掌心一下,告诉他不能抢别人东西,随后那孩子憋足了眼泪,说知道了。
然后栝梁生要那孩子给同学道歉的时候,那孩子却不愿意了,久久不愿开口,栝梁生问他为什么不开口的时候,那小孩子说:“先生给他的比我的好,先生偏心。”
栝梁生却是抿笑着跟他道了歉,说自己是拿到什么就按顺序分配了,并且告诉孩子,下次心有不快的时候,可以跟先生说出来,先生会帮他解决。
随后孩子与同学道了歉,那被欺负的同学眨了眨依旧被眼泪打湿的睫毛,没有吱声,手上默默地拿着玩偶,也不知道该如何说。
栝梁生蹲着身体问那被欺负的孩子:“知道该怎么做吗?”
那孩子摇摇头。
栝梁生又笑着问道:“那你还想哭吗?”
那孩子摇摇头,栝梁生又道:“那你告诉你的同学,就说没事了。”
那孩子说了一句没事了,栝梁生便摸摸两个孩子的头,继续让学堂的孩子们玩耍玩偶,他则站在讲台旁,脸带微笑地看着朝气蓬勃的孩子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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